“放心吧,等下麻醉了你就睡过去了 , 等睡一觉起来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医生的声音透过蓝色的口罩传出来。
丁依依躺在病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雪白的瓷砖,鼻尖里是难闻的消毒药水味道 , “不用麻醉。”
“什么?”医生没有听清楚,走到她身边多问了一句。
她侧头看他,一字一句的说道:“不用麻醉。”
医生和护士对看一眼 , 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一点诧异神色。现在这个年头还有人不要麻醉宁愿痛着?
医生点点头 , 在纸上潦草的写了一些字,然后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丁依依,“十分钟后开始。”
疼!这是丁依依唯一的想法 , 但是她分不清是身体上的疼痛还是精神上的疼痛 , 滚烫的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滴入白色的床单。
窗外天气正好 , 从她的位置看过去可以看到一棵生长茂盛的榕树 , 榕树的枝条交错着,几只灰色的麻雀在其中穿梭。
她感觉到腹腔里的搅动,一个小生命正在逐渐化成血水离开她的身体。机械是那么冰冷与无情,让她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颤。
旁边的护士习以为常的看着她,偶尔安慰一句,“很快就好了。”
她说得很对,这样痛苦的过程只持续了短短几分钟,但是在丁依依看来,却是如同历经了一个世纪一样 , 而她的痛苦,也长达一个世纪那么长。
“这半个月不要做剧烈的运动 , 饮食尽量清淡一点,还有要注意休息,情绪也要控制好 , 有什么问题就来医院。”医生头也不抬,在纸上刷刷的写着字。
丁依依已经无心听他说什么,她双腿虚软 , 只能勉强扶着墙壁支撑着 , 豆大的汗珠从她光洁的额头滑下。
她全身一直在冒冷汗,面前的景象时而正常,时而扭曲泛着白光 , 腹腔里极度难受 , 想要吐去吐不出来。
护士见她一个人来,便扶着她去椅子那里休息 , “怎么也不让老公陪着来 , 这种事情自己一个人来很危险的。”
“没事的,谢谢你。”丁依依坐在椅子上,椅子很凉,却能刺激她快要昏厥过去的神经,她强撑着靠着椅背休息。
护士还要忙活,说了几句话后就走了,她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长长的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浓浓的消毒水味道。
她还在冒冷汗,肚子里抽痛着 , 难受得要命,头晕目眩的感觉并不好受 , 她干脆闭上了眼睛。
好一会,她才重新睁开眼睛,颤抖着双手掏出手机 , 晕眩的感觉还没消除,她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按下一整串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起,叶念墨的声音让她冰冷的躯体和心瞬间暖和起来 , “依依。”
“是我啦 , 没有打扰你吧。”她深吸了一口气,冰冷而苍白的嘴唇吐出来的是愉悦欢脱的话。
叶念墨那边很静,“今天下班我去接你。”
“我刚才就是想和你说这件事 , 今天我想和杜亚一起去逛街 , 然后她邀请我在她家里住上一晚,我答应了。”
她咬着嘴唇 , 听着手机那边浅浅的呼吸 , 心脏跳动得很快,快得她忍不住将话筒拿得远些,生怕对方听到。
“要多晚?”他显然不放心她自己一个人在外面。
丁依依哆嗦着嘴唇,背部离开椅背,整个人蜷缩着,就好像虾米一样,“不知道····我今晚就不回去了,拜拜。”
她说完,立刻扣下了电话 , 失声痛哭起来。这时候,从拐角处走来一个人 , 他本来想要从走廊穿过去,但是看到丁依依后眼中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叶夫人?”男人走到她面前,看她哭得声嘶力竭的 , 急忙掏出口袋里的纸巾。
丁依依抬起泪眼,看到来人后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焦医生?”
焦作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门牌上的科室,再看丁依依的样子 , 心中了然又诧异,叶家怎么会让丁依依一个人来医院打胎?
“要不要去我办公室坐一下 , 这里的心理咨询师是我师兄,但是他现在不在国内,我来顶替一会儿。”
办公室里 , 焦作倒了一杯热水给她,叹气道:“叶先生知道这件事吗?”
丁依依接过热水 , 却没有说话,目光谨慎的扫过对方 , 然后落在一张相片上。
相片里的男人是焦作 , 他正在滑雪场,但是她注意的是站在他后面,只被拍到半边脸的男人,那个男人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焦作顺着她的目光拿起相框,“知道我和叶先生是怎么认识的吗?”看到她精神一振,他笑道:“这是我师兄,那时候我和他一起到瑞士滑雪,刚到机场就被一个男人截住了,就是叶先生。”
他似乎陷入了回忆 , “叶先生真是人中龙凤,不过就是严肃了点 , 他截住我师兄,说我师兄很像他的一个亲人,直到我师兄把护照拿出来 , 他才相信。”
“抱歉,我还有事。”丁依依放下水站起来,低头往下走。
焦作上前拉住她的手腕 , 碰到她手腕后又立刻放开 , “你刚流产,所以最好不要立刻离开医院,等下晕倒都有可能。”
‘流产’两个字就好像惊雷一样砸进丁依依的心里 , 她不后悔自己做的决定 , 但是却觉得十分愧疚。
焦作不明白对方为什么情绪忽然剧烈起伏,只能闭嘴不说话 , 密切关注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抱歉 , 刚才我情绪不太好。”丁依依勉强的朝着对方展露笑颜,脚步却继续朝外走去,留下焦作一人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的背影。
出了医院,她拦下一辆计程车,“去酒店。”
“哪家酒店?”司机转头问道。
她望着窗外,语气缥缈,“随便。”
司机把她拉到了东江市最豪华的帝豪酒店,丁依依下了车,走进大厅里 , 要了一间房。
“抱歉,现在没有单人间了 , 不过有总统套房以及家庭套房,有孩子的话选择家庭套房比较好。”
前台小姐看到她手上有戒指,看起来像是来东江市旅游的 , 以为她有丈夫孩子,便推荐了家庭套房。
她话刚说完,就看到那位女性客人身体一震 , 情绪似乎也激动起来 , 还带着一丝恼怒。
“我要总统套房。”丁依依拿出卡和身份证放在桌上,再也不去看前台一眼。
前台拿了身份证,立刻说道:“好的 , 我们这就给您办理入住登记。”
丁依依身体还很虚弱 , 她一手撑着前台大理石边缘,呼吸也一直时轻时重 , 拿到房卡以后立刻去了房间。
进了房间 , 她将房间里能够开启的灯全部都开启,然后进了浴室。
浴室足足有三十多平方米。一面雕刻着天使翅膀的乳白色全身镜十分惹眼。她站在镜子前面,伸手默默的解开衣服的扣子。
材质良好的衣服顺着柔美的身体曲线滑下,她的目光锁定在平坦的小腹上,双手不自觉的抚摸着。
冰冷的手抚摸着冰凉的肚皮,一个小生命已经彻底消失,她甚至想象不出她长什么样子。
“对不起。”她低声呢喃,声音压得十分低,好像害怕惊扰了谁 , 眼泪刷刷的留下,从面颊处滑落到脖子 , 然后停下,变成冰凉的水汽。
夜晚,守在前台的人员昏昏欲睡 , 然而当听到高跟鞋的声音时,还是有一名前台工作人员立刻抬头。
她看到一个美丽的女人提着挎包匆匆的走向酒店外,随便扎起来的马尾随着他的动作一甩一甩的。
“现在已经快凌晨一点钟了 , 这位客人要去哪里?”前台工作人员奇怪极了 , 等到再也看不到那位客人的身影后才重新坐回座位。
那个人就是丁依依,晚上风有些大,她揽了揽身上的外套 , 粗略的辨别了方向后 , 便选择一条道路迈开了脚步。
从路边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走出来,她的手上多了一个红色的袋子 , 她提着袋子等在路边 , 随手招了一辆计程车。
“现在去医院?有亲朋好友在吗?”计程车司机朝着后视镜看了一眼,现在那么晚了,客人本来就少,那么漂亮的女客人就更少了。
没有人回应,他觉得没趣,便加快了开车的速度,当车子驶上高架桥,路两边的灯光投射到车内的时候,他又特地往车后面看了一眼。
这下他看清楚了 , 那个脸色苍白的漂亮女人手上提着一个红色的袋子,袋子松松垮垮的放在她的身边 , 一对白色的蜡烛露出来了。
他心里一惊,做计程车司机这行,本来就可能遇到奇奇怪怪的事情 , 特别是午夜后,怪事更多,曾经就有一个同行晚上开车 , 接了一名客人 , 对方提出要去陵园,把那位同行吓得不清,把人送到陵园后 , 收到的却是一张冥币。
没过多久 , 那位同行把车子卖掉,回老家去了 , 谁也不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计程车司机心中一咯噔 , 心想着自己不会那么倒霉吧,正好碰到要下高架桥,他又鼓足勇气朝着后视镜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