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子遇的眼眸中有一点紧张,乖乖的回应自己的祖奶奶。
这点紧张付凤仪平常是不会发现的 , 而兴许觉得自己时日无多,她敏锐的捕捉到了自己孙女带着急促的,不情愿的眼神,“你不喜欢钢琴?”
海子遇咬着嘴唇 , 妈妈和她说过,无论祖奶奶说什么,要她做什么都要顺从 , 因为祖奶奶已经很老了 , 陪伴不了大家多少年了,所以不能惹她生气。
“子遇不要有顾虑,祖奶奶想要听子遇是怎么想的 , 我们两个人可以做朋友?”付凤仪循循善诱着。
海子遇想了一会 , “不喜欢。”
“那么子遇喜欢什么呢?”付凤仪温柔的发问,像树皮的手轻柔的摸着海子遇乌黑亮丽的头发。
海子低头看着自己粉色裙子上的蝴蝶结 , 有伸手拨撩了一会 , “唱歌,我想唱歌。”
“唱歌啊。”付凤仪忧心忡忡,唱歌如同戏子,她们叶家的宝贝曾孙怎么能去唱歌呢,这样抛头露面太不雅观。
孩子向来是敏感的,他们能够很容易察觉大人的心理变化,海子遇头又更低了一点,然后稍微坐直了自己的身体。
海子遇刚想出口劝消自己的曾孙女打消这个念头,但是转念一想 , 想着自己就是一个即将死去的老太婆,为什么还要在临死的时候给家人留下那么不美好的回忆呢?
她目光又变得柔和起来,伸手帮海子遇理了理裙摆上的褶皱 , “孩子,为什么喜欢唱歌,可以告诉曾奶奶吗?”
海子遇点头,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 只是重复着,“喜欢”
付凤仪哈哈大笑,脸上松弛着皱纹随着他的动作而扯开,身后的佣人眼睛都看直了 , 老夫人什么时候心情这么好过?今天吹的是什么风啊。
“好孩子。”付凤仪慈祥的说道:“叶家不能帮你决定梦想 , 但是叶家能够帮你实现梦想,去做吧,祖奶奶这一次不阻止你。”她语气顿了顿 , 继续说道:“不过孩子 , 祖奶奶要你记住,无论你想做什么 , 都只有一个原则 , 千万不要因为谁而伤害你的家人。”
她目光专注,又恢复到之前严厉的,让海子遇一定要学习钢琴的祖奶奶,眼眸表现出来的态度是没有商量余地的。
海子遇不清楚她在说什么,她很聪明,但是显然也无法理解这句饱含了几十年生活经验的至理名言,但是她还是聪明的点头,就好像很多次祖奶奶让她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那样,“知道了 , 祖奶奶,我会记住的。”
阳光正好 , 风吹着花园里的花草树木,吹在依偎坐着的祖孙两背后,一个背影虽然挺得很直 , 但还是微微枯楼着,另外一个小小的身影被护在怀里。
声音悠扬,付凤仪唱着小时候给叶子墨唱的儿歌 , “小鸭子游啊游 , 它们要去哪里,它们要去哪里,鸭妈妈说 , 那些是他的孩子 , 他们要去幸福的远方,幸福的远方。”
她轻轻拍着曾孙的背脊 , 目光悠远 , 带着沧桑,身边海子遇已经悄然入睡。
“把她抱走吧。”她轻声吩咐,立刻有一名佣人上前来把海子遇轻轻的抱在怀里。
付凤仪慈爱的看了她一眼,生命轮回,总有人要死去,也总有人会重生,死去的人不需要太过悲伤,因为活着的人会记着你,记住你的音容笑貌 , 记住你所说的话。
直到海子遇被抱走,她才将目光转回来 , 刚才急匆匆走下来的后遗症此时好像也一股脑出现了。
她感觉到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难,手脚也疼痛得很,特别是膝盖的位置 , 只要微微一动,那种明显的疼痛感就席卷而来,就好像一把时刻做好准备的锤子 , 只要她的膝盖想要有所动作 , 哪怕只是抽搐一下,那么那把锤子就会毫不留情的砸下去。
尽管疼痛,但是她显然还不准备完成今天的行程 , 与海子遇的相处激发了她身体残留的全部热情。
她休息了一下 , 又往花园一角的一栋建筑走去,佣人已经抱着孩子离开了 , 没有人在她身边 , 她也不在意,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走着。
花园的最边角有一栋玻璃房,从透明的玻璃看进去,里面仿佛是一座小型的花花世界。什么品种的花都能在这里找到声影,如果生物学家看到,一定会花上重金买掉里面的一些花卉,因为那些花卉,即使在当下全球也是没有剩下多少的珍贵品种。
然而,这些珍贵品种此时和所有的普通品种的花呆在一起 , 一起衬托着房间里的一个女人。
丁依依在百花从中,她站在硕大的桌子面前 , 桌子上随地闪放着十几种宝石种类,她要从这些宝石种类中筛选出一个放进她新设计的手链里。
她做得十分认真,直到花房铃声响了三四遍 , 她才回过神来。是谁会在这个时候找她?虽然心中有被打扰的不适感,但还是按下了桌子上一个红色的按钮。
红色的按钮被按下以后,玻璃花房两道厚重的玻璃门自动两边张开 , 等到来人走进来后 , 又自动的合上。
“妈妈!”夏一涵急忙放下手里的活走上前,主动搀扶着她的手臂,帮助她避开周围的花花草草,“您一个人走到这里来的吗?怎么没有让佣人跟着您?”
付凤仪确实有些累了 , 坐在椅子上 , 她先缓和了一阵气息,等感觉气也没有那么喘了 , 这才开口 , “没有大碍,今天就是想和你聊聊天。”
夏一涵搬来另外一张小藤椅坐在她身边,伸手抓住她干枯的双手,觉得那双手貌似在冒着冷汗,便又抓紧了一点,心里有些担心。
一听付凤仪要和她说事情,她首先想到的就是有关自己儿媳丁依依的事情,那天晚上过后,付凤仪好像也没在提起 , 不过那天晚上她确实火气很大,难道今天又有什么变故?
付凤仪坐得端庄,语气柔和 , “在最先开始的时候,我认为婉婷才是最适合子墨的,她落落大方 , 家事清白,子墨和她在一起,不会经历什么情感波折 , 我也相信他们能够在一起一辈子。”
乍听到那么储藏在记忆深处的名字 , 夏一涵脑海里自动浮现十几年后斯斯的样子,她没有死,但是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 徐浩然在离家出走的时候带上了她。
没有人告诉付凤仪斯斯没有死的消息 , 所以她一直以为曾经与自己儿子儿媳有过纠葛的人已经死去,死这个词语现在对她来说有莫大的吸引力。
她继续说道:“但是 , 直到今天 , 我要感谢你,感谢你把小军送到我的面前,感谢你陪伴了子墨那么多年,我曾经做过伤害你的事情,但是还是谢谢你。”
听她这么说,夏一涵眼眶都湿润了,小心翼翼道:“妈妈,你是不是想小军哥了?他现在在澳洲很好,要不我叫他回来吧。”
付凤仪摇头 , 眼中带着笑意,“也不用 , 有你们也是很好的,呆在你们身边我很安心。”
夏一涵觉得她今天情绪以及说话的内容都有些怪,好像在交代什么似得 , 便不由自主的抓紧了她的手。
付凤仪真的有些累了,在年龄到达一定程度了以后,她开始不那么爱说话了 , 仿佛语言功能都能年龄一样后退着 , 她逐渐像一头睿智的老驴,沉默的守护着叶家,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然而 , 今天说了那么多的话 , 她虽然感觉累,但是觉得那是自己的使命 , 便有一种正在完成某件任务的自豪感 , 即便是累了,整个人也比平常要更精神。
她甚至站了起来,走到离她最近的一株花旁边,那是一簇七色堇,五颜六色的花瓣以及细小柔嫩的根颈十分好看。
“您喜欢的话稍后我让佣人搬去您的房里,不过可不能放在卧室,这种花卉晚上会释放二氧化碳,对人体不太好。”
夏一涵只当她看花看得入神是因为喜欢,便暗自记了下来 , 准备稍后把这些花弄一点到她的会客室里。
“花和人一样,人有生命 , 花有花期,只不过不知道人死了去了哪里,花凋零后又去了哪里?”付凤仪看着花瓣 , 慢慢的说道。
夏一涵内心震惊,她和叶子墨一直做好了迎接最坏的消息,但是一旦听到那个意味永远别离的字样 , 还是让她伤心得很想流泪。
“扶着我坐下来吧 , 老了,连站久了都觉得累了。”付凤仪将视线从花山上面挪开,落到了她身上。
她点点头 , 隐忍着内心的惊惶以及想要脱框而出的泪水 , 轻轻扶着付凤仪坐下,她也重新坐回椅子 , 情不自禁的伏倒在她大腿上 , 面颊贴着她的大腿,鼻腔内还可以嗅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道。
“孩子,”付凤仪伸手将她面颊的头发拨到了耳后,声音轻缓,面容慈祥,“答应奶奶,一定要和子墨走到生命的尽头,不要让他一个人在世上孤单的走,妈妈陪不了你们多久了。”
夏一涵哭了 , “妈妈,您在说什么呢?”她抬头 , 神色里开始有些紧张,“你你是不是感觉有些不舒服,我们让医生过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