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兵谷直待到月上中天,王妃仍没有离去的意思 , 酒过了三巡 , 就该适可而止 , 王妃不说话 , 便有人过来劝。
“王妃娘娘 , 时候已晚不如就先回王府吧 , 若是有要紧的事,不妨明日再谈。”
“谁要回王府了 , 我今日来行李都带来了 , 以后就要常驻兵谷了。”
浅夏脸上带着三分醉意,晚风中小脸红扑扑的 , 眼神有一点迷离。
不过,话倒不是醉话。
来之前就打算好了 , 既然要练兵,三天两头来一次哪行 , 带兵就是要像李轩昊那样,与士兵们吃在一起,住在一起,身先士卒,凡事皆为表率。
她不敢说自己一定能做到李轩昊那么好,但信心还是有的。
所以一早就打包好了东西带过来,至于生意上的事全权交给桑月处置,桑月不能定夺的,约好了飞鸽传书 , 实在不行,还有暗卫呢。
王妃如此信誓旦旦 , 兵将们自是不敢说什么 , 早早的劝散了酒 , 然后胆战心惊的回自己的营帐。
浅夏是想买醉的 , 如果真的醉了就可以忘了附骨之疽的思念之痛 , 然而她不能 , 既然来了,她便是这里最高的统领 , 以身作则这个词 , 今后就是她的座右铭。
长夜残烛,相思被夜风吹开几圈涟漪 , 拔开头上玉簪,散落一地青丝 , 皎白的脸上映着跳跃的烛火,她拨过烛芯 , 看红泪一滴滴。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从来,她只想与一人一起挑灯夜话,笑看云卷云舒,可是,如今那个深埋在心底的人啊,是否也对望这一只烛火,想着咫尺天涯的她。
李轩昊房间里执着一卷,灯花爆了一声响,冷峻眉眼中镀上一层夜色 , 耳边更鼓响了三声,复又将头埋进案牍里。
丁毅回来说 , 王妃去了兵谷 , 在那饮了酒 , 竟是还做起了常住的打算。
那天她与轩晔他们商量的事 , 他不是一点没听到 , 思维缜密倒是让他放心。
不管皇帝对自己是不是真如他们猜测那般绝情 , 有些事做,对她来说总是好的。
不知不觉天边漫上阴云 , 到了后半夜 , 淫雨霏霏渐渐转变成瓢泼大雨。
昨夜睡得晚了,又听了一夜风雨声 , 浅夏醒来时已经点过了一卯。
问了声时辰,浅夏略皱了皱眉 , 自行梳洗了,顶着稀落冷雨 , 一身戎装一脸肃穆的出现在中军帐中。
昨天被她挑下马的那几位百夫长,现在看见她还腿肚子转筋,一双眼睛望而生畏的随着浅夏游走。
卯官请示之后,点过二卯三卯,所有人无一迟到,按流程接下来的时间就要开始练兵了。
跟坐在帅位上的王妃请了辞,将军们就要出去各自练各自的兵。
谁知打从进来脸色就一直不怎么好的王妃,一早上都没多说一句话,此时却是开了口:“等一等!”
将军们一一傻眼,面带疑惑的转头:“王妃还有何吩咐?”
帅台之上冷凝神色的人缓缓启唇:“各位将军似乎都忘了军法,平日里有人误了点卯也都这般无视吗?”
误了点卯?
前头的几位将军面面相觑。
兵谷屯兵不多,与戍守边关动不动就几十万的大军相比自然是九牛一毛 , 但这里虽自成一体,规矩却是铁打的。
自从进了兵谷 , 这里的纪律一直被严加执行 , 从不敢有人置军法于不顾。
此时被王妃这般指责 , 将军们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卯官站出来 , 朗声回答道:“启禀王妃 , 兵谷一共两万八千三百一十六人 , 无一缺席,无疑延误 , 名单全部在册 , 今日点过了,王妃也是听到了的啊?”
说着卯官送上了卯册,请王妃过目。
浅夏将卯册取过来 , 也不看,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 提笔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对应的位置红笔一勾 , 头卯误。
卯官离她最近,王妃在上面提笔写的什么看的也最清楚,王妃的笔还未放下,卯官的汗先下来了。
一卯不到打四十,二卯不到打八十,三卯不到人头落地。这在兵营是军法,自古军法如山,可谁敢把军法用在王妃身上?
“本妃今日延误头卯,军法处置,即刻执行!”
帅帐之中一时鸦雀无声,卯官使了个颜色 , 身后一位白袍将军会意,打了个哈哈:“这都什么时辰了 , 还下着雨 , 还让不让人练兵了。”
说着一马当先的 , 先出了营帐。
随后众人也反应过来 , 齐齐讨论起无关痛痒的事 , 有条不紊出了营帐。
“无视主帅命令,诸位将军是想同本妃一起受罚吗!”
她的声音冰冷凌厉 , 丝毫不像玩笑,目光中的坚定与不可侵犯毋庸置疑 , 根本不似初入军营没有一点经验的毛头小子 , 而是一生戎马的铁血风范。
“这……”副将为难。
“不行?还是不敢?”浅夏步下来,也不管身后呆愣在原地的将军们 , 径直向练兵场走去。
几个大老爷们,你看看我 , 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王妃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 最后只能跟着走进雨里。
早起还淅淅沥沥的雨,这会有渐大的趋势,在一条长凳上,浅夏卸了铠甲,主动趴上去。
行刑的士兵,手里握着个板子脸憋得通红,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还是后来跟上来的点卯官打了个眼色,士兵才握着板子 , 高高抬起轻轻落下。
这种事干的久了,也是摸出门道来的 , 板子打的噼啪作响 , 却不是很疼。
挨了几下 , 浅夏双臂紧了紧 , 对身后人厉声道:“连行刑都要本妃教吗?你若不行 , 尽管换人来,兵谷不需要没用的废物!”
士兵被吓得不敢懈怠 , 只好硬着头皮打下去。
这次是真用了劲了,一板子下去 , 浅夏就险些喊出声来。
可她是王妃 , 是这里最高统帅,要是连这点皮肉伤都受不了的话 , 以后还怎么在这混。
于是咬咬牙,坚持下去。
有错就罚 , 在兵谷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她今天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 她靖王妃到兵谷来不是做做样子的,是带着必然的决心而来。
可如果说就这么老老实实的挨板子,着实又不是我们靖王妃的性格,所以,她悄悄运动内力,只是原本的就不咋地的内力,此时运用在身上,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
片刻功夫,外衣上便沾染了一片血色 , 行刑的士兵手一颤,浅夏一个凌厉眼神递过去 , 老老实实把剩下的板子全打完了。
没有丝毫停歇的雨冲刷在人身上 , 在地上洇出一大圈血色。浅夏咬着牙坚持 , 早知道打板子这么疼 , 就应该顺从人家的好意 , 打几下意思意思得了。
偏这时候自己要逞能 , 这下好,屁股被打开花了 , 又淋了一身的雨 , 湿湿腻腻的难受,最最重要的是雨水渗到伤口里 , 那叫一个雪上加霜啊。
手指节被攥到发白,浅夏咬着牙关愣是没吭一声。
雪景鸢站在暗处 , 看的那叫一个心惊胆战啊。
要是王爷知道王妃自己找打挨,不知道会作何反应 , 可是王妃有命不许自己靠近,在兵谷她就是老大,她的命令谁敢忤逆啊。
但王爷若是追究起来,他可不想回赤字营啊!
不仅雪景鸢看的触目惊心,所有得知消息过来看热闹的士兵,无一不为王妃捏了一把汗。
都道王妃胆识过人,武艺超群,没想到王妃更是敢作敢当的女中豪杰。
军令如山,自此在靖王妃麾下,没有一人敢视军令视王妃号令如无物的人。
一个都能对自己下得去手的女人,你还担心她不敢对别人动手吗!
兵谷没有女人 , 一群大老爷们照顾起来多有不便,副将强烈要求把王妃的贴身丫鬟请来 , 照顾王妃直至痊愈。
谁知靖王妃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要和所有人一视同仁 , 说什么也不肯小竹子过来照顾自己。
梳洗装扮穿衣吃饭 , 无一不是亲力亲为。就算晚上伤处疼的睡不着觉 , 嘴里叼着手巾 , 也不喊出声音。
兵营之中全是虎狼之药 , 随军的军医照着方子递减了几味药材,饶是如此 , 浅夏还是有些吃不消。
药吃过了 , 总要吐出去一半,然后逼着自己再喝。
周而往复 , 到了第二日晚间还是发烧了。
自从穿越到这个时空,李轩昊一直把她照顾的很好 , 从不曾风吹日晒雨淋,浅夏再不在意 , 王妃的规制摆在那,走到哪都有人伺候着。
昨日淋了雨,自己处理又不便,伤口感染发炎,半夜烧的稀里糊涂。
晚风吹打窗棂,远处山中似是有隐隐鸟鸣,浅夏听得心焦,迷迷糊糊的拿被子捂上耳朵。
仲夏时节,又是阴雨 , 天气闷热的很,只一会便有些呼吸不畅 , 可此时浅夏已经朦胧有些睡意。
直到有人替她掀开被子 , 一股新鲜空气钻进肺腑 , 她深呼吸一口 , 然后继续用手捂耳朵。
一只略显粗糙的大手握上纤细十指 , 从小巧的耳朵上挪下来。
大概实在太难受了 , 浅夏无力嘤咛一声,微微掀开眼皮 , 模模糊糊看见灯下黑黢黢的一个人影。
嘴角傻傻勾起一个弧度 , 嘿嘿干笑:“又梦见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