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阕楼里一如往昔繁华,在这个战乱的年代 , 总有些隔江犹唱后庭花的风流人物。
只可惜此风流非彼风流。
搜查靖王妃行踪的官兵一日三次的从门前经过 , 望阕楼的牌匾却还是岿然屹立在门楣上。
天底下没有银子办不成的事 , 如果有 , 那也肯定不是桑月公子的经手的。
遥京城做惯了眠花宿柳勾当的风流人物 , 哪一个不晓得桑月公子的手腕 , 就算你是个直的,也一定受不起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秋水含波的眼眸。
只是自打那一日城破 , 原本就不大爱笑的桑月公子更加的不笑了 , 尽管如此,仍是无数富家公子不惜重金砸到望阕楼 , 只为一顾美人冰冷美颜。
小竹子端茶奉药守在王妃身边,这旧伤还没好呢 , 又添新伤,万幸不是致命的伤 , 可白羽不在啊,这让王妃伤口复原的速度大打折扣。
而且这是什么地方啊,每日乱糟糟的,人来人往的,连个正经大夫都没有,更让小竹子一筹莫展起来。
浅夏伤在肩胛骨,除了有点高热,不能剧烈运动外,修养两天还勉强能主持大局。
从那日兵败至今已经三天过去了 , 白羽和黄御没有一点消息,搜索逆党的榜文倒是一日一换。
历史就是这样 , 成者王侯败者贼。
左康不臣之心已久 , 李轩璟姑息养奸 , 放着真正的叛党不管 , 却听从左康的建议派督军去监视李轩昊。
如今他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大行反叛之实 , 却贼喊捉贼 , 反倒要捉拿她这个勤王的靖王妃。
“去找桑月过来,我有话问他。”
浅夏尚带虚弱 , 说几句话都牵动伤口一痛。
小竹子一嗔:“娘娘 , 国破家亡自有哪些男人抛头颅洒热血,管咱们什么事啊 , 靖王爷忠君报国戎马一生,到头来不还是落得被亲兄弟猜疑的下场,您又何苦把自己也搭上!”
“胡闹!”浅夏眉梢一立 , 怒目一睁,抬手险些就打下去 , 最后长叹一声,“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我乃一品王妃!”
她从来不是什么高风亮节之人,也自认节操神马的跟自己也沾不上边,但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左康逼死李轩璟,纵然玉玺在手,登上皇位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
身为上位者,为求民心所向,总要有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最可怕等他找到那个借口 , 下一步要扫平的就是靖王军了。
他现在不遗余力的搜捕自己,不就已经将这个答案提前揭晓了吗。
小竹子说不过王妃 , 只能赌气跺着脚去找桑月。
现在是白天 , 望阕楼相对安静一些 , 桑月在前厅忙着 , 见了小竹子站在门口气呼呼又欲言又止的模样 , 心里也猜到几分 , “可是王妃找我。”
小竹子点点头,“桑月公子 , 您劝劝王妃吧 , 遥京都失守了,朝里那些拿朝廷俸禄的高官要员都管不来这事,王妃干着急有什么用啊!”
桑月不置可否 , 只是让小竹子在这帮自己在这盯一下,便去了浅夏房里。
为保隐秘 , 浅夏住的这间房间并不大,屋里陈设也相当简谱 , 但不知为什么,桑月推开房门,看见正厅中岿然而坐的人,就是生出一种威严和庄重的敬仰来。
他关上房门,行至浅夏面前,撩袍跪下:“桑月请罪!”
浅夏喝茶的手几不可查的一顿,脸上波澜不兴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桑月启了启唇,欲言又止。
浅夏一个凌厉眼神看过去,桑月本就低着的头,更低了。
“岚风他……是左思辰的人。”
桑月脸上是一贯的冷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 浅夏就是看到他修长的眉轻轻的皱了一下,眸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痛。
被最在乎的人背叛是什么滋味 , 她体会过 , 而对桑月来说 , 恐怕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那是他用了清白、用了生命、用自己身上无法挽回的一切去守护的人 , 只等他长大 , 只等他有一天察觉自己卑微而欢喜的心思 , 能够给予哪怕一点点回应。
可惜,孩子是长大了 , 翅膀硬了 , 做出第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就是对他的背叛。
桑月如何都想象不到 , 在他眼皮底下,岚风竟然就能脸不红气不喘的把他推上刀俎。
自嘲的嘴角终于露出一抹苦笑 , 现在睁眼闭眼还都是那日他吵着跟自己要望城楼烤乳鸽的画面。再见面,他倒真要要问问,千机阁养的信鸽是好吃不好吃!
连日来都没见那个一脸孩子气的岚风公子出现 , 其实浅夏心里便猜透了几分,只是听桑月亲口将事实讲出来,多少还是有点惋惜。
也怪自己,李轩昊离京以后,对千机阁之事甚少上心,只觉得有桑月左膀右臂,自己大可以放心。
到后来实在是放在兵谷的注意力比千机阁还要多。
忘了作为掌握整个昭国情报网的千机阁又何尝不是捏着自己的生死。
而说到底,终究还是她太急于求成了点,千机阁人事任免上的失误 , 错就错在她太着急布成这张网,而疏忽了 , 是否所有人真正的各司其职 , 是不是有非我族类之人鱼目混珠。
她局外之人尚被蒙蔽 , 何况桑月身在其中。
浅夏并未深究 , 只是嘱咐一句 , 日后用人小心些吧 , 便询问起京中近况。
桑月错愕一怔,王妃这就放过他了?
若非自己疏忽用人不当,千机阁传来的消息 , 早就送到王妃上手 , 若是早有准备,如何还能有左思辰勾结两广之兵攻陷皇城一说。
将心中疑问问了出来 , 浅夏只是微一摇头,目光深邃的看着桑月:“公子可还记得启用你的第一日,本妃说过什么?”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这一句话时常被人挂在嘴边 , 如今从自己口中说出来,桑月只觉重逾千斤。
王妃失了血色的脸上是淡然的 , 不经铅华的笑容,在桑月心里温暖的如三春之阳,对她的死心塌地更是笃定几分。
凡事总是说来容易,做来难,但从靖王妃口中说出来的,从来一言九鼎。
“皇上自刎宣庆殿,皇后殉情,后宫众妃死的死逃的逃,而前朝一些忠勇之臣被左康清除异己 , 已经残害的差不多了。”他的话里不无惋惜。
浅夏一急:“那楼相呢?”
“楼相早就被投进大牢了,连二夫人都一并看押起来!”
桑月忽然抬头,镇定的看着浅夏 , 将京中局势一五一十的回禀给她。
短短三天内 , 重整千机阁 , 连接好被掐断的情报网 , 为了得到第一手消息 , 他已经三个昼夜不眠不休了。
王妃对他愈加器重 , 他越想要将功折罪,恨不能一时肝脑。
左康对楼相新仇旧恨 , 只怕楼相狱中日子不好过啊,可自己手上这些人要想从天牢中把楼相救出来……
浅夏为难了。
“王妃可是在为难如何营救楼相?”
“小瑜平时对丞相阳奉阴违 , 实则对父母高堂极为敬重,只是他骨子里顽劣 , 又惧楼相多加管束罢了,我与小瑜……”
“上次王妃为了营救萧公子从楼小公子那得来的迷药还剩了一些,若是让雪公子带上几个人再闯一次天牢 , 要救相爷也不是没有可能。”
桑月打断浅夏的话,不忍王妃因为迫不得已的无力而内疚下去。
浅夏一喜:“真的?”
桑月终于松了一口气 , “是,不仅如此,楼小公子临行前偷偷到过望阕楼,交给属下一些东西,说是不到万不得已,不准告诉王妃。”
说到最后,桑月有点心虚的放低了音量,可浅夏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不由咬牙切齿,一度怀疑自己的用人策略。
什么叫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不就是活脱脱的反面教材吗
桑月啊桑月 , 枉我那么相信你,竟然和楼小祸害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助纣为虐,不可原谅!
王妃偶尔表露出的与阁主身份 , 尤其是与王妃身份不相符的顽皮来 , 总让桑月恍惚 , 他们阁主大人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作案工具有了 , 作案条件也完善 , 接下来要讨论的就是如何营救的问题。
天牢守卫森严 , 上次救萧慕白,他们其实也是钻了空子 , 何况那时候自己身边人手充足。
然而现在不同 , 一来她身边没有足够人手,再者救了人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又是一大难题。
救人只是一朝之事 , 容易的很,但要楼相一家不受战乱之苦才是难事。
浅夏习惯性的咬紧下唇思考 , 桑月灵机一动,“实在不行 , 也只能委屈楼相了。”
“桑月这是何意?”
“让相爷和夫人暂且装作望阕楼的杂役,风月之地向来最好与官兵打交道,真的查起来只需使些银子,牺牲几个小倌,只要能保住楼相,也没有什么是使不得的。”
桑月在倌馆待过,最是心疼望阕楼里那些身不由己的小倌,平时接客人,也都是为他们把好关才把人放进来。
只可惜一入风尘 , 终生烫伤风尘的烙印,纵然他再是维护 , 能做的也只是将伤害减小到最低而已。
浅夏一点都不怀疑 , 有朝一日 , 桑月有足够的本事维系好自己这张情报网 , 一定第一个站出来一把火烧了望阕楼。
只可惜眼下望阕楼在自己手中还是至关重要的存在。
只是不知道楼小祸害到时候听说自己把他爹娘藏在倌馆会是作何反应。
有王爷撑腰的话 , 大抵他是不敢活剥了自己的吧。
打定主意,靖王妃一笑:“准奏!”
桑月只觉脊背一寒 , 好像自己刚刚出了一个不该出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