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为父会派一些人去参加高将军的葬礼,你带着你姐姐跟他们一起走。出了邺城一直南下,不要回头。”斛律光指引芙蕖将阮朱琪搬到一辆马车上,芙蕖满脸泪水,说道:“我们走了,那爹爹、母亲和娘怎么办?”
“是我斛律光的女儿 , 就不该拖拖拉拉的!斛律家三朝元老 , 岂是陛下随意就能处置的!好好看着你姐姐,别让她做傻事!”斛律光训斥一顿 , 大手一挥,马车咕噜咕噜地便往城外驶去。
八抬的大轿,缀满了红绸 , 从右相府的门口起轿 , 缓缓向端门挪去。宣十度骑在挂了红花的高头大马上,眼睛熬得通红 , 眉头微皱,凝神看着大街的尽头。“穆提婆,时辰应该到了吧?”穆提婆;连忙点头哈腰地回答道:“是的,陛下。柳小姐的花轿已经在路上了。”
“嗯。”宣十度胡乱的答应着,眼珠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一个小红点出现在视野中,宣十度有些兴奋,双腿夹了一下马肚子,往前挪了几步。红点慢慢变大 , 却只是个前来通报的小卒。宣十度眼里瞬间熄灭了一些光辉,面色焦急起来。
“禀陛下,送亲的队伍还有半刻钟就要到了。”宣十度闻言,眉头显露出不悦,说道:“怎么还有半刻钟?你们抬轿的速度是用爬的吗?”小卒闻言慌乱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 说道:“小的这就去让他们走快些!”小卒转头就跑 , 宣十度又叫住了他。
“不必了,既是迎亲 , 朕娶迎便好!还不带路!”小卒愣了一会儿,宣十度却已策马前驱。小卒反应过来,连忙一路小跑到宣十度前面带路。宣十度的心情像飞奔的马蹄一样 , 越是靠近 , 越是心急。带路的小卒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涨红了脸跟宣十度的坐骑较着劲。
锣鼓的声音渐渐传来 , 宣十度快速地超越了带路的小卒,在街角处转弯,果然就看见了那壮大的送亲队伍。宣十度停在原地,看着花轿的方向,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起来。絮,朕来接你了。“驾……”宣十度挥起马鞭,重重地摔在马屁股上,逼的马儿一个猛冲,瞬间便停在了花轿前面。
“陛下……”司礼监的刑总管气喘吁吁地追上来 , 一把拉住了宣十度的马缰,说道:“陛下莫要着急,现在还不能见柳妃娘娘!”宣十度微愣,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道:“是朕忘了,咱们回宫吧!”
宣十度掉头,走在送亲队伍的最前面 , 一边走一边频频往回看。马儿因为宣十度的三心二意 , 好长一段时间几乎就在原地没有前进。刑总管见状,默默上前牵着宣十度的马 , 慢步向端门走去,这才带着送亲和迎亲的队伍进发。
文昌殿里歌舞升平,灯火彻夜通明。宣十度早已让人抬着“阮朱琪”进了因风苑。酒过三巡 , 宣十度便早早地借口不胜酒力离开了宴席。斛律岚带着穆雪琳和冯小怜在宴席上陪酒 , 一个个脸色都不太好看。
“我当陛下有多宠爱娘娘呢,原来陛下喜爱的是娘娘的姐姐啊?”穆雪琳心里醋地慌 , 却也要斛律岚膈应一下。斛律岚面色不变,淡淡说道:“陛下喜欢谁,是陛下的事。本宫只是负责帮陛下处理一些杂务罢了。穆妹妹若是觉得陛下对本宫的姐姐偏爱过甚,大可以自己去跟陛下说。”
“你!”穆雪琳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这分明就是在嘲笑她许久都未见圣颜了。穆雪琳心里很是不舒服,一脸委屈地朝上座的陆令萱使眼色。陆令萱会意,对胡太后说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这是要和她姐姐联手,独占陛下的恩宠啊!”
胡太后正忙着跟伶人和士开眉来眼去,哪里听清了陆令萱的话 , 便胡乱回答道:“哦,嗯,你说的对!”陆令萱得意地朝斛律岚一笑,接着对胡太后说道:“如此行径,太后娘娘当杀一杀皇后的锐气。不若将娘娘禁足一段时间吧!”
“恩,好 , 听你的。”胡太后眼观四路 , 趁着没人注意在和士开身上揩了一把油,心里正美滋滋的 , 陆令萱说什么便应什么。斛律岚闻言,脸色微变,却也只是轻轻答道:“谨遵母后旨意。”穆雪琳有些得意 , 但看清斛律岚无所谓的表情之后有觉得有些失望。再看席上 , 仍刚早已没了踪影,心里又烦闷起来。
宣十度脚步凌乱地在内侍的搀扶下 , 离开了文昌殿。前脚刚刚踏出文昌殿的宫门,宣十度便一把推开了搀扶他的内侍,往因风苑的方向快步走去。“早知道就不把因风苑修的这么远了!”宣十度抱怨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却仍是喜悦的。
喧嚣声在耳边渐行渐远,宣十度焦急的心在靠近因风苑的过程中却越发不安起来。寝殿的门大开,红毯一直铺到雕花床前,红香暖帐,伊人静坐在眼前。宣十度的心里扑通扑通地加速跳跃着,脚步却在门前停住了。
里面是他心心念念的絮 , 是他朝思暮想的絮。曾有多少次午夜梦回,他曾梦见自己身处于这样的环境下,和他的絮一起缠绵。可现在他怕,他怕掀开盖头,那双熟悉的眉眼充满憎恨地看着他。宣十度心头一滞,艰难地抬起脚步慢慢走近“阮朱琪”。
金龙靴再次静止在地面上 , 前方一步之内便是大红嫁衣。宣十度站立着 , 迟迟不敢伸手揭开红盖头。红盖头下的人也是一言不发,良久 , 宣十度喟叹一声,道:“絮可知,朕期盼这一天很久了。”
“朕第一次见到絮的时候 , 便知道絮是个女子。朕好奇 , 一个逃难的公主,怎会那般性格 , 仿佛之前的苦难都不存在一样。”宣十度说着,眼里浮出笑意,接着道,“朕一直觉得,絮和朕很像,都是不曾为自己的国度肩负起责任,都是不愿被束缚的人。”
红盖头下的人微微颤动了一下,宣十度小心翼翼地坐到她身边,又道:“朕曾想 , 逃到广袤无垠的大漠,每天骑马射猎,晚上回到家,为朕心爱之人洗手做汤羹。虽说君子远庖厨,可絮的厨艺那么差,朕总不能让你饿死吧!”
宣十度嘴角微微上扬,伸手握住“阮朱琪”的手:“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 朕只要你陪在朕的身边 , 即便是做尽了朕不愿做的事,只要你高兴就好。你可不可以 , 不要为千傲的事情怨朕?”宣十度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语气有些卑微起来,听得人心中不忍。
“阮朱琪”的手冰冰凉凉的 , 一直颤抖个不停 , 宣十度微皱眉,道:“可是冷了?”宣十度想都没想 , 伸手搂过“阮朱琪”。“阮朱琪”瘦小的身体刚刚贴近宣十度胸膛的那一瞬间,被宣十度猛地弹了出去,“哗啦”一声,凤冠摔落,珠玉撒了一地。红盖头从“阮朱琪”的脸上滑下,芸香一脸惊恐地看着宣十度,身子抖个不停。
“好大的胆子!”宣十度一把拎起芸香的领口,“说,你家主子在哪里?”芸香惊吓地连牙齿都在抖动 , 嘴唇颤颤巍巍的,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陛下!”一道黑影闪进来,北溟慌慌忙忙跪在宣十度跟前,道,“不好了,我们在兰陵王的陵墓前 , 发现了一具女尸,可能是……是……”
皓月当空 , 夜色朦胧中一队轻骑从端门破出,箭一般直射郊外兰陵王陵。“驾……”宣十度的脸色苍白 , 手里的鞭子疯狂地打向马匹。马儿的屁股上渗出点点血迹,跟宣十度身上的大红色相互辉映。“不是你,一定不是你!”宣十度在心里默念 , 脸色越发失去了血色。
陵墓就在眼前了 , 前方已是灯火通明地被围了起来,看样子斛律光也来了。宣十度心里的不安感膨胀起来 , 一个不留神,便听得马儿“聿……”地一声,被石头绊了一下,就地打了一个滚。
“陛下……”众人一片惊呼,宣十度被甩出了十数米远,“嘭”地一声撞在树桩上。“嗯”地一声闷哼从宣十度嘴里蹦出,北溟纵身从马背上跃下,脚尖在地面上轻点两下,飞到宣十度身边。“陛下!”宣十度在北溟的扶持下 , 站了起来,强忍着背后的剧痛,东倒西歪地往墓地走去。
新修的墓碑前,果然躺了一具尸体,身上的衣裳也确实是阮朱琪常穿的类型。宣十度的双手不自觉颤抖起来,慌乱地推开北溟 , 往女尸的方向冲过去。“陛下!”斛律光伸手在距离女尸还有两步的地方拦住了宣十度 , 道,“小女的脸部被划花了 , 陛下还是不要看了。”
“给朕让开!”宣十度怒吼一声,欲推开斛律光,却僵持住了。斛律光身强力壮 , 宣十度一时间无法推动他。“大胆!你敢抗旨!”宣十度冷冷地瞪了斛律光一眼 , 斛律光却不示弱地说道:“若为小女的尊严着想,微臣敢抗旨不尊。小女生前注重容貌 , 死后也一定不愿别人看到她狼狈不堪的模样,还请陛下以死者为大!”
斛律光左一口“小女”右一口“小女”,叫的宣十度心里一阵恶寒。“当真是你吗,絮?”宣十度握紧拳头,眼睛注视着面前的这具尸体,尸体的面部确实背着他的。忽然,宣十度的眼中一亮,冷笑着一抚袖,对斛律光说道:“右相大人还真是煞费苦心啊,先是移花接木 , 现在又企图金蝉脱壳,你当朕是那么好戏弄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