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王庭,一路上除了黄沙还是黄沙。在广袤的大漠里,看到了太阳也跟别处的不一样,橘色的大圆日,外面还有淡黄的光晕。虽然还不是正午,却已经很烤人了 , 跟夜里的极寒形成了莫大的反差。
阮朱琪的身上已经隐隐有些汗意了 , 就在这时,思明忽然停住,喊了声:“到了!”
芷蕾拉住缰绳 , 松开阮朱琪跟自己的联系,一把将阮朱琪推了下去。阮朱琪一个不留神,就摔到了沙子里。幸好黄沙没有石头那么硬 , 摔上去也不是那么疼。
思明立刻大笑起来 , 道:“芷蕾真是的,明明知道文姐姐现在动不了,还故意让她摔一跤!文姐姐现下的模样可真是狼狈!”
“拜你们所赐!”阮朱琪站直了身 , 拍了拍身上的沙子,“你们施加于我身上的,总有一天,我四叔会变本加厉地还给你们!”
“还给我们?”思明嬉笑的脸上立刻严肃起来,道,“文姐姐打算怎么还给我们?你以为这些年我们很乐意跟你们北周打吗?从你祖父阮文泰开始,我们突厥就被赶到这寸草不生的大漠,过得有一餐没一顿的日子。你要还我们什么?”
阮朱琪愕然了一会儿,是曾经听四叔说过,边关的几个州郡 , 是祖父从突厥人手里夺过来的。可胜败乃是兵家常事,这怪的了谁?阮朱琪道:“你们没本事守着的地方,自然该让给我们北周来守着咯!”
思明的眼里忽地变得深黑,声音也变得阴沉起来,道:“是,我们阿史那氏是没本事跟你们阮文氏斗。可大漠的突厥人不该因为我们阿史那氏的失败而承受贫穷!你们鲜卑人是人,汉人是人,难道我们突厥人就不是人了吗?”
思明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这些年多少突厥人想要投靠你们北周 , 却被拒之关外!前些年还可以再往北齐跑 , 可你们呢?收了北齐之后,毫不犹豫地就将已经安居在关内的突厥人赶了出来!阮朱琪 , 你告诉我,这些突厥的百姓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们想像汉人和鲜卑人一样过好一点的日子,你们就是这样容不得他们?”
阮朱琪一时间无言以对,不许突厥人入关的法令 , 是祖父阮文泰在世时就有的。一直以来 , 突厥人凶暴残忍又不知礼数的印象,深深映在阮朱琪心里。是以关于这条法令 , 阮朱琪并没有深想,甚至于说一直以来,她也认为,关内不该是这些蛮人出现的地方。
但是阿史那皇后、思明还有略有刁钻的芷蕾,却都不是蛮人。既不是蛮人,阮朱琪还有什么借口去维护那条法令呢?
“哥哥何必跟她废话?她不过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公主,哪里懂得这些!”芷蕾用十分不屑的语气说道。
良久,思明才缓和下来,说道:“不说这些了,我们今天是来找向莫阿叔的。”
阮朱琪这才注意到 , 眼前有一个极小的帐篷,看样子应该是临时搭建的。帐篷外有几条狗,守着一群被栅栏围住的羊群。可怜羊群里的羊,一个个都瘦骨嶙峋,毛发也不够茂密。
“向莫阿叔!向莫阿叔!阿明来了!”思明欢呼着向帐篷冲过去。很快,帐篷的帘子掀开 , 从里面走出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 , 冲着思明招了招手。
“还不跟上!”芷蕾冲着阮朱琪娇喝一声。
向莫瞅了阮朱琪一眼,笑着揶揄思明 , 道:“几年不见,臭小子找媳妇了?”
思明脸上笑意不减,立刻否认道:“阿叔不要乱说,这可是北周的长公主殿下,哪里是我这个小小突厥皇子能配得起的!”
“长公主怎么了!你阿姐不还嫁了她叔叔吗?怎么就配不上了!我瞅着 , 郎才女貌挺好的嘛!”向莫一边说着 , 一边认真地打量着阮朱琪。
思明只是笑笑,没有阻止向莫说更多的话。而向莫却在看到阮朱琪越走越近的时候 , 自觉闭了嘴。同样是王室的人,为何阮朱琪身上却有一种不可亵渎的气势。
“休要胡言乱语,本宫是有妇之夫,跟你们二皇子一点关系都没有!”阮朱琪白了思明一眼。
向莫尴尬地嘿嘿笑了笑,连忙掀开帘子将思明三人迎进去,道:“外面风沙大,你们是贵客,里面坐着。我去给你们宰一只肥羊!”
思明和芷蕾立刻拉住了向莫,思明道:“今年收成不好 , 大漠的草儿也不长,你的羊儿都瘦成这样了,哪里还能让你拿它们来招待我们!”
“就是就是!哥哥说的是!”芷蕾也帮腔说道,“向莫阿叔,我们不吃你的羊。”
向莫脸上显出无奈的表情,道:“前些年还让我们去燕州一带放牧,去年却说什么也不肯让我们的羊过去吃一口草。这些畜生们跟着我也吃不饱 , 到了年底长不肥就卖不掉。既然卖不掉 , 不如今儿个烤了给你们尝尝,肉虽少应该也还嫩着。”
去年?阮朱琪眼中微动 , 突厥与北周的这场战斗明明是今年开始的,为何去年北周就不让突厥人去放牧了?难道说,四叔其实早有准备?
芷蕾用愤怒的目光看着阮朱琪,吼道:“都是你!你们北周人自以为有多高尚 , 其实是一群冷漠无情的人!杀了我姐姐 , 故意让王兄挑起战争,这样就可以让你们自己的军队师出有名了是不是?”
“你想太多了,我四叔不屑于做这种事!他若是要平你们突厥 , 随时都可以!还有,阿史那皇后是自杀的,是因为跟她的老相好私奔未遂被四叔抓到了才自杀的!不要把脏水泼到我四叔身上!”阮朱琪振振有词地反驳回去。阮朱琪什么都可以忍,就是不能忍这群无知的人诽谤阮文邕!
“你!”芷蕾怒了,挥起拳头欲打阮朱琪。思明连忙制止了芷蕾,向阮朱琪问道:“你说,从南阿姐私奔未遂?”
“难道不是吗?”阮朱琪冷笑,“你们突厥送来和亲的公主,老相好找上门来要带她走。这种气是个男人都忍不了,更何况是我四叔那样高高在上的君主!你不会是想狡辩吧?那个相好还是你们的一个什么王爷呢!”
芷蕾和思明闻言一震,异口同声地说道:“赫祈!”
“就是他!”阮朱琪经这么一提醒,也想起来了这个名字。
思明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接着问道:“从南阿姐什么时候私奔的?又是什么时候死的?”
阮朱琪想了想,道:“年关的时候私奔的 , 后来被抓回来了。四叔杀了那个叫‘赫祈’的男人,皇后是上个月自杀的。”
“这期间阿姐一直被关着吗?”思明紧接着问道。
“这是必然的,四叔那么高傲的人,怎么会放过阿史那皇后呢?皇后一直被软禁在宫中。”阮朱琪回答道。
思明的脸上瞬间变得苍白,芷蕾被吓住了,连忙扶住思明 , 问道:“哥哥,你怎么了?”
“被骗了!被骗了!”思明连声说道 , “阿姐被软禁,怎么可能还送得出书信!说什么邕皇年关之后就加紧练兵,都是假的!”
“什么加紧练兵?四叔一直病着……”阮朱琪本欲反驳 , 忽然意识到阮文邕病着的消息若是告诉了突厥人,岂不是让他们更狂妄?然话一出口,思明已经听得清清楚楚了。
“有人在捣鬼 , 故意要挑起突厥和北周的战争!”思明的眼里忽然闪出愤恨的情绪 , 就连芷蕾闻言也气氛起来。究竟是谁这么可恶!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
阮朱琪不用想也知道,能做出这些事的人 , 只有一个。“我竟不知,她模仿字迹的功夫倒是不错!”阮朱琪联系起之前阮文邕的假密函一事,立刻就明白了。同样的伎俩,骗了北周又骗了突厥!
“你知道?她是谁?”芷蕾不明白阮朱琪在说什么,思明却隐隐已经猜到了。阮朱琪看了一眼芷蕾,这姑娘没什么城府,告诉她无异于添乱,便说道:“本宫不知道。”
芷蕾不屑地白了阮朱琪一眼,道:“真会装!我还以为你知道呢!”末了,芷蕾又补充道:“也许那些男人都喜欢看你这种爱装的!真没眼睛!”
“你似乎,对本宫的驸马很感兴趣?”阮朱琪立刻察觉到芷蕾对自己的厌恶之中夹杂着的嫉妒了 , “也是,阿肃那样的人,谁看了都喜欢。”
阮朱琪淡淡地笑着,芷蕾很是惊讶,问道:“有人喜欢你的驸马,你一点儿也不生气吗?”
阮朱琪故意说道:“不生气,本宫一点儿也不生气。有人喜欢阿肃,说明本宫的眼光是极好的!”
芷蕾瞪了阮朱琪一眼 , 道:“我真为他不值!我阿妈说了 , 女人喜欢一个男人,就不会允许别的女人喜欢这个男人。你不生气 , 只能说明,你不是真心喜欢他!无耻!他对你那么好,为什么你竟是这样的!”
“是啊,我就是无耻 , 怎么着?”阮朱琪乐于调戏芷蕾 , “我是长公主,他是我的臣民。我看上了就要他当驸马,是不是真心喜欢又有什么关系?”
“可他是真心喜欢你!”芷蕾又气又急 , 小脸都涨红了。
“谁告诉你他喜欢我,我就得喜欢他的?幼稚!没有什么喜欢是对等的!”阮朱琪说道这里,忽然想起了自己与宣十度,“就算是以前喜欢的,现在也可以不喜欢。这有什么?人都是这样善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