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可以了吗?絮儿她,已经治好了吗?”阮文邕的声音明显微弱了下来。
“回陛下,换血已经结束,但长公主仍需调养一段时间才能完全康复!”初春的寒气里,老头子的额上依旧渗出了大量的汗珠,眼角不知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的体液 , 被老头子用袖子擦了一遍又一遍。他看了看阮文邕 , 道:“长公主的身子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陛下的身子从现在起需细心调养。虽说血癌是不治之症 , 但陛下的血癌是源于注入身子里的坏血,细心调养可以延缓发作。”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阮文邕挥退了老头子 , 此时此刻 , 他只要知道阮朱琪没事了就好。柳瑛上前一步,劝道:“太医都这么说了 , 陛下熬了一宿,又遭了这么大的罪,还是去歇一会吧!”
“你也下去吧!”阮文邕淡淡地回应着,“朕要等一会,絮儿应该过不久就会醒。她说过,她喜欢一睁眼就看见四叔,朕要等她醒过来。”
柳瑛闻言,眼眶很快湿润了。尽管这个男人是自己托付了终生的男人,尽管他是自己腹中孩子的父亲,可看见他对另一个女子这么深情付出的时候 , 柳瑛心里没有醋意,只有对阮文邕的惋惜。
柳瑛悄无声息地从未央宫退出,轻轻关上殿门,最后还嘱托何泉不要打搅了阮文邕。这一刻对阮文邕来说太重要了,柳瑛也知道,这一世 , 他恐怕再没有下一次机会这样安静地跟阮朱琪独处。
走出未央宫没有几步 , 柳瑛远远地便看见在风雪中伫立了一夜的宣十度。微微叹息一声之后,柳瑛走到宣十度身边 , 道:“安乐候回去休息一会吧,等会子长公主醒过来了,定会要见你的。但愿这一次,你不要再辜负长公主的心意了!”
宣十度心里刺痛了一下 , 明白柳瑛话里的含义 , 看来阮文邕已经将自己的血换给了阮朱琪。“她说她的命是四叔救的,这一回倒真的是四叔救了她的命。”宣十度自嘲地笑了笑 , “从今后她便和阮文邕割舍不尽了。”
“安乐候!”柳瑛再也忍不住,要为阮文邕说一句话,“安乐候告诉陛下这种方法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到陛下会用自己的血去救长公主吗?难道就因为这样,安乐候便可以再有理由不接受长公主了吗?”
宣十度微微颤抖了一下,紧抿双唇没有吭声。
“长公主同我说,曾经的安乐候将她捧上了天,曾经的安乐候为了她什么都不顾。不惜亡国也要换长公主欢颜的安乐候去哪里了?”柳瑛不由得质问了几句,“陛下已经封锁了消息,没有人会告诉长公主 , 是陛下换了血才救回长公主的。望安乐候莫要蹉跎的自己、错过了长公主!”
阮朱琪从昏昏沉沉中醒来,对上阮文邕专注的眼神,嘴巴张合了几下,小声唤出:“阿邕……”
阮文邕嘴角扯出勉强的笑意,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然后一把将她抱住,不让阮朱琪看见自己难堪的脸色。“乱喊什么呢?睡觉睡晕了吧!连四叔都不会喊了吗?”阮文邕无比艰难地说出这些话 , 每一个字都似在自己心头划了一刀。
“四叔……”阮朱琪的眼泪喷涌而出 , “四叔,我做了一个梦 , 好可怕好可怕的梦。我好怕再也没有四叔了!”阮朱琪心里惟愿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梦醒之后,阮文邕还可以是以前那个四叔。
“傻丫头 , 四叔在这儿呢!”传说伤痛可以转移 , 阮文邕此刻宁愿有一千支剑刺进自己的身体,这样会不会让心头的疼痛好一些?
“四叔!四叔!”阮朱琪哇哇大哭起来,这些天来的委屈、不安与害怕全都发泄了出来。她不要阿邕,她只要她的四叔!
阮朱琪的身子渐渐好起来 , 自己怎么好的,她也没有多问,权当真的只是做了一场梦。只是每每看见阮文邕远远地看她的眼神,有一瞬的错愕。阮文邕强势的感觉似乎在慢慢地发生变化。
转眼已是二月,虽是树枝还未抽出新芽,但总算是停了雪,天儿也是晴朗的时候多。未央宫殿外种的似乎都是柳树,阮朱琪在庭院中间的石凳上坐着,撑着脑袋想了想 , 以前未央宫似乎不是这样的。
“在想什么呢?”阮文邕不知何时坐在了阮朱琪旁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竟笑了,道,“等到了三月,又可以看见某个人飞满天了!”
阮朱琪脸上一红,知道阮文邕这是在取笑她。当年阮文邕手把手地教她功夫 , 她什么都还算过得去 , 唯独飞檐走壁的功夫就是学不会。阮文觉在一旁嘲笑她是飞不起来的笨鸭子,阮朱琪当年头脑一热,指了指天空中飞舞的柳絮脱口便出:“谁说的!你看漫天飞的都是我!”
回忆随着阮文邕间断的咳嗽声戛然而止 , 他涨红了脸,明显是在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咳。
“四叔似乎咳了很久了,怎么那群庸医还没把你医好吗?”阮朱琪忍不住皱了皱眉 , 欲起身叫人去请太医。
“已经好很多了!”阮文邕连忙拉住了阮朱琪 , “不过是因为国事繁重的缘故,一直歇息不好 , 才迁延不愈。你叫他们来,也是无济于事的。”
阮朱琪被阮文邕拉着坐下,正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阮文邕忽然转开了话题:“高纬还在长安,现在你的病也好全了,他也并未失忆,是不是该考虑去找找他了?”
阮朱琪的脸色有些尴尬了,阮文邕真的是变了,换做以前绝对不会主动提出这些事的。隐隐的,阮朱琪总觉得阮文邕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眼见着阮朱琪脸上疑惑的表情越发明显 , 阮文邕忙说道:“下个月絮儿就二十二岁了,堂堂北周长公主二十二岁还没个驸马,朕的脸上也过不去。你既中意于高纬,嫁与他也未尝不可。”
“不是说他是北齐降帝,我是北周公主,地位相差悬殊吗?”
“都是皇室贵胄,也算是门当户对。”阮文邕淡淡地笑着。
“不是说絮儿身份尊贵 , 四叔会慢慢寻一个好人家将我托付了吗?他一亡国君,也算是好人家?”
“虽是亡国君 , 秉性却是比一般的王公贵族好得多,自是可以照顾好你的。”
“四叔 , ”阮朱琪眼神变化莫定,“你这是在赶我走?”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四叔不能一辈子将你留在我阮文家。”阮文邕难得坚持着笑了这么久,这笑容让阮朱琪隐隐觉得有些虚假。
“有劳四叔费心了!我这就去找他!”阮朱琪忽然有种赌气的感觉 , 丢出这句话就跑开了。
阮朱琪慢慢消失在视野里 , 阮文邕脸上僵持着的微笑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将心中挚爱拱手送出去的感觉,真的是在剜心头肉。“絮儿……絮儿……”一阵风过 , 阮文邕又猛地呛咳了一阵,最后还是何泉帮着顺了顺气,扶着送回了屋内。
回到侧殿的阮朱琪紧紧地将门反锁了,红枫和北溟都被拒之门外。宣十度假失忆的事情,阮朱琪不相信这两个奴才是不知情的!想到这里,阮朱琪心里除了气愤还是气愤,亏得自己当初还安慰这几个人不要伤心自家主子不记得自己的事情,
过分!真是太过分了!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却还看她一次又一次地碰壁!更过分的是,四叔这一次竟然也要她主动去找宣十度!
“你们都当本公主是什么!不值钱的玩意儿吗!”阮朱琪生气地又随手摔出去了一只茶杯,刚丢出去就后悔了。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摔四叔宫里的东西了 , 自己还早早地就将四叔的财产搬空了。
正是懊悔之时,盘算着一会儿干脆叫红枫赔一套好一点的茶具算了,不想竟半晌没听到杯子摔碎的声音。阮朱琪抬眼望去,一抹鲜艳的红色出现在视野里,优雅的男子将杯子稳妥妥地塞回了阮朱琪手中。
“总是这样喜欢闹小脾气,一点也不注意自己的身份。”千傲微微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来了?”阮朱琪觉得很惊讶 , 千傲明明在遥远的边关 , 为何忽然出现在了北周皇宫内。
“宣十度传书,说你病的不轻 , 我便来了。走的太匆忙,将恒儿交托给齐氏兄弟了,想来是安全的。”千傲仔细打量了一下阮朱琪 , 见她气色不错 , 才放下心来。
阮朱琪的眼神黯淡了,他宁可大老远地将千傲召来 , 也不肯自己进宫一趟。心里说不出的酸涩,阮朱琪不明白为何宣十度会变成这样?难道是因为她让他亡了国?可也不曾听他抱怨过半分。上一次见面,见她奄奄一息,他的眼里明明还是有担忧的。
见阮朱琪的表情失落起来,千傲忽地开口说道:“絮儿,我带你走吧!我们离开这里,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我和你,还有恒儿,再不会有人伤你的心了!”
阮朱琪茫然地对上千傲认真的表情,面带愧色地摇摇头 , 道:“对不起,千傲。有些感情一旦过去,就再也回不来了。而有些人一旦住进心里,就再也换不了了。”
殿内很快沉寂下来,阮朱琪明显感觉到千傲的受伤感。可是这种时候,这种事情 , 她也没有更多的话能宽慰千傲。死一般的沉寂过后 , 千傲忽地转过身去,道:“我暂时不会离开长安 , 如果你改变主意了,随时都可以来安乐候府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