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我泡了壶茶 , 等到他回来。
他进门的时候 , 我特意在他身旁绕了一圈，一边询问他累不累 , 一边仔细在他身上闻了闻 , 奇怪的是没有闻到任何脂粉的味道，反而有阵阵檀香扑面而来。
这就是最奇怪之处 , 我记得李既衡向来喜欢用竹香薰衣，就连房中所备的香料也是竹香，那么他这身檀香味儿是怎么来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 , 他在青楼沐浴，又以那边的檀香薰了衣 , 所以才掩盖了脂粉味。是纯粹为了不让我发现，还是这青楼当真素雅地很 , 摒弃一惯的花香甜粉 , 改用这上好的檀香了。
他看我也奇怪，抓着我的手呲着牙冷笑：“无事献殷勤！”
我抽出手 , 说：“我还不是怕你一整颗心都扑在云溪公主的身上，忘了谁才是你名正言顺的妻。独守空房也就罢了，倘若才成婚就分手，对于我来说得不偿失。”
他坐下来喝了口茶，眼睛盯着我：“是啊，不如你直接告诉我萧凌让你过来干什么，我看看有没有可能告诉你，省的你我在这里浪费各自的时间。”
萧凌给我的密令怎会如此简单，一眼被他们这些人看穿 , 那还会是心计颇侧的萧凌吗。于是我回答说：“我要是走了，你就是合离过两次的男人。除非云溪公主跟你私奔，否则你们陛下也不会同意你这样的人做南梁的驸马吧！”
李既衡呵了一下：“那可不一定。”他默了片刻 , 手指在桌上转动着杯子 , 忽抬头问我，“那你呢 , 那个男人呢 , 你都已经嫁到南梁来了，他又在哪里？”
听此，我愣了一下：“我不知道。”
我心里有些发颤 , 顾温留，离开北祁之后 , 我便越加无法得到他的半点消息。他或许……已经不在了，我无法为他重审冤案 , 也无法留住他的性命！眼下我来南梁，一是因为海月身上的蛊毒 , 我不能失去了顾温留 , 又保不住海月！还有个原因 , 是我想找刘成远就当年水涝之案问个清楚，希望能有机会还顾家一个清白！
至于李既衡和云溪，当年恩怨还没有结束，我要让云溪付出应有的代价，我要让李既衡抱憾终生！而就现在的情况而言，如果云溪知道李既衡宁愿逛青楼也不愿去看她，不知会作何感想，她那样的性子，指不定会大闹青楼，搞得人尽皆知。
哦，不对！
我忽然反应过来 , 现在李既衡是我的夫，在感情上等于是跟我一条船上的人 , 如果他的丑事被人知道 , 那么连着我也会跟着遭殃，即便是要捉奸 , 也该由我去才对。
这时 , 一只大手在我眼前摆了摆。我回过神来，李既衡说道：“在你的夫君面前想另外一个男人想的这么入神，你觉得合适吗？”
他还有脸说我呢 , 我对他讥笑道：“我不过是想想，可你却能在我面前跟你的溪儿恩恩爱爱，难道就合适吗？”
李既衡不答话了 , 他终究是理亏的那方，更何况我现在还有他别的把柄。
只不过他对云溪那样钟情 , 这么会突然之间逛起青楼来呢？我心中始终有猜疑，一夜也睡得不安。
早上醒来 , 李既衡已经去禁军府了。
霍连恭来跟我道别 , 在南梁呆了几日之后 , 他准备今日就启程返回北祁。
海月送他出城，回来的时候眼圈红红的。
自发生那些事后，海月的性子有所改变，变得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了，她心中在意霍连恭，现在霍连恭回北祁了，她的脸上便更难有笑意了。
而我们在南梁，又能好到哪里去呢。虽然身在李家，可我知道有很多双眼睛正盯着我。当初萧凌虐死那二十个美人 , 李既衡是亲眼所见，他的任务便是以美人试探北祁之心 , 所以云斟必定也知我这一趟并非单纯。云斟留着我 , 到底有何用意，甚至说有多少用意 , 我无法一一猜准 , 乃至结局是我无法预料和控制，而我不过一个嫁给禁军将领的北祁公主 , 其实在南梁毫无身份可言，我也只能借着李既衡这棵大树遮阴挡雨 , 暗地与之较量了。
就拿云斟赐给我的张嬷嬷来说吧，她就是云斟放在我身边最近的一双眼睛。
只不过这些天张嬷嬷要禀告给云斟的 , 无非是我在李家的婆媳关系，还有夫君不疼 , 独守空房的深闺怨妇模样。云斟关心后宫都没关心这么多 , 可能是觉得张嬷嬷引起了怀疑以至于我不出手 , 所以没过两天，张嬷嬷就自动消失了。
今天，我让海月在老时间去跟踪李既衡，一到入夜，李既衡果然又去了城西的那家青楼，不过这次是他自己一个人去的。
我翻了两件李既衡没穿过的衣服，这是他成亲之时新做的，我让悦眉把它裁短缝好，又找了些他平时佩带的物件 , 跟海月两个人扮上男装，兴致勃勃地找了去。
可是进了那家青楼 , 我却忐忑不安起来。
见有生意来 , 里面的女人都不闲着，一个个凑了过来。
她们倒非我想象中那样浓妆艳抹 , 老实说的确都长着一副好模样 , 身形窈窕有致，可算姿色不错。只不过……她们衣着暴露 , 薄薄的纱衣之下便是凸显身子的肚兜和窄裙，着实让我无法直视。
我避着她们晃悠在我前面的白色胸脯 , 身后的海月更是羞红了脸，躲在我后面不出来。
“这两位小公子第一次来吧 , 没什么好害羞的，既然对女人好奇 , 那么姐姐们今晚就给你们好好开导开导 , 让你们忘却俗尘烦恼 , 爱上这种滋味！”说着，这些女人把我们拥到一个桌子前，吩咐上好的酒菜。
慌忙中，我大致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个地方不大，人也不多，来得公子哥都衣着华丽，应当都是都城的名门子弟。
我和海月身上穿的戴的都是李既衡的东西，李既衡讲究，不管是衣服还是玉冠腰带 , 必定要用最好的材料。这些女人日日接触达官贵人，见过的好东西多了 , 一眼就能看出谁尊谁贵。她们现在这样拥戴着我们 , 那么对于李既衡，她们也必然如此 , 再加上李既衡那张俊俏的脸庞和那副高大的身材 , 恐怕围在他身边的女人比这还要多。
眼前五光十色的人影晃动，我找不到李既衡在哪儿 , 倒在这时被领桌那对男女的对话吸引了过去。
我擅长制香，也向来喜爱制香。此时 , 领桌的女子正在说起一种叫做龙涎香的珍贵香料，这龙涎香亦是我日思夜想之物 , 我不由竖起耳朵听了两句。海月忽然拉了拉我的袖子，目光看着楼梯方向。
我顺眼望去 , 看见李既衡跟一衣着裸露的粉衣女人进了楼上的厢房。我顿时坐如针毡 , 恨不得现在就上去扇上他两个巴掌。李既衡这个好色之徒，还当真做出这样的事！
这时 , 一个身穿青色纱衫的女人挡在我面前，扭着腰肢软声软气：“公子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奴家给你好好挑几个。”
看来，她是这青楼的头儿，我把腰上的荷包解下来丢给她，里面装满了银子，反正这钱也不是我的，花了不心疼。
那女人捧着沉甸甸的荷包，顿时乐开了花儿 , 立即把周围还有几个姿色上乘的姑娘一同叫了过来。我却指着刚才李既衡进去的那间厢房，说道：“我要刚刚上楼去的那位！”
方才还眉开眼笑的女人神色顿了顿，颇有为难地跟我说：“抱歉啊公子 , 刚才那个已经有客人了 , 就算你银子给得再多，咱们也是有先来后到的规矩在里面的 , 否则这生意不好做 , 公子你再想想还喜欢什么样的，奴家一定给你寻个更好的，包你满意为止！”
我也不肯 , 坚持道：“可是本公子就是看上她了，只想跟她一亲芳泽。”
女人的脸拉了下来 , 竟将荷包塞还给了我：“小公子，你还是别为难奴家了。刚刚一同上去的那位是常来的贵客 , 我们身份低微惹他不起，小公子可怜可怜我们这些人，莫要作难！”
我冷笑一声 , 心急地举步往楼梯上走去：“美人难求 , 你们不敢惹 , 那么我自己上去请他割爱，总不算为难你们罢！”
女人转身横在我面前，小巧的檀香扇摇动在雪白的胸脯上，眼神幽幽沉顿下去：“奴家看呀，你这小公子是来……找死的！”
我猛一惊，看到她手中檀扇一收，从扇骨之中飞出数根银光长针！
脚步后移，我侧身躲避，海月将我往边上一拉，长针立即飞射在身后的柱子上。与此同时，大厅中间突然放下一张巨大的竹帘，隔成内外两片 , 外面的那些客人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再有那些美妓相陪 , 对此并不理会。而竹帘内 , 那些刚才还是千娇百媚的女人则在此时纷纷抽出缠绕在腰上的软剑！原来她们裹在腰间的银色封带，竟是随身可变的武器！这座青楼，竟是危机四伏！
此刻这些女人已经退去娇媚的外表，冰冷的眸中杀机尽露！
海月张手护着我 , 抽出九节鞭。那七八个女人软剑一挥 , 冲我们刺来！海月长鞭一甩，打翻其中一人 , 与她们交起手来。海月的身手敏捷，那几个女人武功不高 , 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这时，方才的青纱女子飞身到我面前 , 檀香扇子一开一合，就又飞出数十根针来！
我转步往边上的大花瓶后面一躲，“嘭”地一声 , 花瓶居然被几根细小的银针穿碎！与此同时 , 我感觉到肩上微微一痛 , 伸手摸去，什么也没有。
还未再想，青纱女子已到我面前，看着满地碎片勃然大怒：“我的五色琉光孔雀瓶！我要你拿命来偿！”
说罢，她大袖一甩，袖子里突然伸出一条青色的活蛇，张开血红牙口直朝我脸上蹿来！
我大惊失色，不及闪躲，伸手一挡，却没有意想中被咬的刺痛。抬头一看，蛇头与我近在咫尺 , 可它的颈部和身体却已被人捏住，张大的口中还在发出“呼呼”的威胁。
那厢 , 海月她们也已停手 , 海月看到来人，窘迫地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 , 叫了声：“驸马！”然后手足无措地站回我身后。
没错，来的正是李既衡！
他指尖一动 , “咯”一声扭断了青蛇的头颈，丢在地上。
青衣女子瞠目而视 , 又怛然失色，咬了咬牙欲上前。
“全部退下！”
冰冷而低沉的声音从李既衡喉咙里发出来 , 对面那些女人盯着我和海月，眼中满是怒怨 , 谁也不肯离去。
“全部都耳聋了吗！退下！”
李既衡再次说道，声音里含着几分愠怒。
青衣女子满是不甘，大声道：“门主！她们……”
“闭嘴！”李既衡赫然断了她的话，“本座不想再重复第三遍！”
青衣女子咬咬牙 , 带着另外几人愤然离去。
转眼间 , 厅中的竹帘撤去。外面的客人依旧在喝酒寻欢 , 毫不知晓就在他们身侧发生了一场惊险之战。我与李既衡站在一片花瓶碎片之中，旁人还以为是我们不小心打碎了青楼里的东西，漠不关心的淡淡瞥了我们两眼。
青楼后院的小厮过来将地上的碎片和那条死蛇清理干净，我心有余悸，又惊讶于青衣女子那声“门主”。李既衡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身份？这座青楼显然不是一般的青楼，更像是隐藏在都城的某种组织，而李既衡……竟然是她们的门主！那么他去青楼……应该不是为了那事儿？
不及多想，李既衡拉着我匆步离开，走远了之后在大街上来回看着我和海月 , 从玉冠到衣服到腰带，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 脸上的愠怒也越来越深。
这时 , 他摆摆手，让海月先行回去。
海月如获大赦 , 一溜烟就消失在黑夜中。李既衡目光幽幽地望着我 , 问：“你是来捉奸的，还是来偷听的。”
我扯了扯嘴皮 , 干笑一下：“我当然是来捉奸的，我的夫君夜夜晚归，我就不能跟过来看看嘛？”
李既衡转头四处望了望 , 此时街上已经没几个人了，但他大概还是怕别人看出又是李家的人，于是把我往黑巷子里拉：“你少给我添乱！”
此时我知理亏的成了自己 , 面对他的愤怒，也不由地小心低了语气 , 尽量委屈道：“我没有添乱 , 我说的是实话。你不知道 , 你每天晚归，娘都在暗地里说我留不住你。今天傍晚的时候，云溪公主又让人送了天山雪莲露来给娘喝，说是给她补身体的。我想起我熬的人参鸡汤，亲自端过去给娘，可却被她用来浇花了，还说我煮得难喝，不如人家云溪公主的好。我们才刚成亲不久，这种话我可受不住。为了留住你 , 我自然要来探探情况，想想对策了。”
这些 , 都是实话。
虽然我对婆婆颇有不满 , 但也没亏待她。人参鸡汤是我熬的，可是海月说看到婆婆偷偷把汤倒了 , 还嘀咕了我好久 , 怕我下毒。
我是说不得她的，可李既衡能说得。
黑暗中 ,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抓在我手臂上的手掌微微握紧 , 随后语气平静地跟我说：“行了，我回去说说她 , 你别怄气。”
我点点头，又想到太黑了他看不到 , 马上“嗯”了一声 , 心中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而后 , 我俩一同回到李府，正当我们洗漱完毕好好地躺在榻子上准备睡觉的时候，他在边上突然又来了句：“刚才在外面说话不方便，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你说，你跟踪我，到底还知道什么？”
我思来想去，他越是心中顾忌，越是说明那个青楼的特别之处。他越是担心我察觉到什么，也越是说明青楼之内的一言一行尽是玄机。因为我到了那儿什么都还没做 , 身处之境人声嘈杂，难免会有几句话入耳 , 那几句话或许就是玄机所在。
我心中的确是有个疑惑 , 看来也逃不出他的追问了，于是乖乖托盘而出：“我现在知道你是青楼的门主 , 那个青楼也不是普通的青楼 , 应该是你用来笼络朝中各处消息的地方吧？刚才我听到有一个女人跟一个男人说，南梁的沿海之地出现了一些龙涎香 , 可是据我所知龙涎香多出于远海，北祁和南梁境内海边从来都不曾产过龙涎香。此香最为名贵 , 是不可多得的珍品，多是以远邦进贡或者户部从外采购而来。很早之前 , 我曾也想用龙涎香提制香料，可惜一直未能得到 , 顺便也打听了南梁皇室是否还存有此香 , 发现你们陛下早就命户部采买 , 可是采八年也未得之。现在，你的人居然放出消息，说南梁沿海出现了龙涎香，此时户部求知之渴，你想借那人之口引户部的人出手？”
我刚说完，就听到他笑了一下，然后告诉我：“你倒是聪明，那个男人，是户部侍郎的公子。前阵子陛下又说起龙涎香，户部求此，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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